数术哲学与丹道的独创性（内丹 外丹 女丹 火候 周易参同契 悟真篇 梵天一如）

…内外丹家又通过以丹道参证天道、易道的做法，创立了著名的“时间攒簇法”，这样便将天道阴阳运行的外在节律转换成丹鼎中、人身小宇宙中的内阴阳运行的时间节律。通过这些工作之后，修炼家便可在小宇宙中反溯宇宙创生的过程，逆行回归到终极的道。这一逆行回归路线可分为四段，此即万物（人）→阴阳（真阴真阳）→先天一炁→ 道…

数术哲学与丹道的独创性（内丹 外丹 女丹 火候 周易参同契 悟真篇 梵天一如）

主讲：张广保

从理论上看，道教以道家的根本道论为核心，糅合、吸收各种流行于中国古代民间的方术，尤其是养生方术，从而发展出各种具体的证道之术，此即构成道教基本内容的外丹术、内丹术、存思术、导引术、服食术、行气术、符箓术、禁咒术及斋醮科仪术。道教通过对道论和方术的整合，便呈现出了一种颇为独特的以术证道、术道合一的基本特征。

道教之所以特别强调以各种方术来彰显大道，乃是植根于整个中华民族心灵深处的重践履、尚实证的实用理性的体现。

张广保  号洞斋散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儒学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全国一级学会）副会长，丹道与养生文化研究会会长（二级学会），《道家文化研究》副主编，什刹海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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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大学著名的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博士曾就中国古代文明为什么没有发展出如同西方近代那样的自然科学感到深深的困惑，并就此提出著名的李约瑟难题。这一问题在中国科技史界引起强烈关注。爱因斯坦曾尝试予以解答。而心理分析学家荣格也曾就李约瑟问题提出一个很独特的解答。他说：“几年以前，当时的不列颠人类学会的会长问我， 为什么像中国这样一个如此聪慧的民族却没有能发展出科学。我说，这肯定是一个错觉。因为中国的确有一种‘科学’，其‘标准著作’就是《易经》，只不过这种科学的原理就如许许多多的中国其他东西一样，与我们的科学原理完全不同。”[1]

一、科学到底是一元范式，还是多元范式

荣格否定了科学只能有一种形态的观点。他所说的“科学原理完全不同”，是指建立科学理论的思维方法和认识选择存在根本差异，它们是产生不同科学形态的基础与原因。荣格认为：“我们的科学是建立在以往被视为公理的因果法则上……我们没有充分体认到：我们在实验室里，需要极严格的限制其状况后，才能得到不变而可靠的自然律。假如我们让事物顺其本性发展，我们可以见到截然不同的图象：每一历程或偏或全都要受到几率的干扰，这种情况极为普遍，因此在自然的情况下，能完全符合律则的事件反倒是例外。正如我在《易经》里看到的，中国人的心灵似乎完全被事件的几率层面吸引住了。我们认为巧合的，却似乎成了这种特别的心灵的主要关怀；而我们所推崇的因果律，却几乎完全受到漠视。我们必须承认，几率是非常非常的重要，人类费了无比的精神，竭力要击毁且限制几率所带来的祸害。然而，和几率实际的效果相比之下，从理论上考量所得的因果关系顿时显得软弱无力，贱如尘土。”[2]

荣格的这一解答涉及可能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中国传统文明全新认知的视域。在本文中我也就此进行一些尝试性探讨。

中国文明传统渊源深厚，保留人类自石器时代以来的集体记忆，是具有原创性、独创性的文明体系。从比较文明的大视野看，在当今世界，中国传统文明是少数可以与西方文明互相对话的文明体系。中国文明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其在世界观、物质观、生命观方面具有整体性、连续性、贯通性及有机性等特点。从本质上说，中国文明致力统合天人，通贯三才，连通身心，是一种具有生态指向的，代表人类未来发展方向的高级文明。最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这一独创性文明是以象征思维来把握世界。她把世界的万事万物看作一个互相关联的象征体系。这一象征体系也是建立在数的基础之上，不过这里的数描述的是象征物之间的内在关联，因此是象数，而不是西方科学体系关注的量数，即数量关系。中国古代各种知识门类，诸知天文、堪舆、卜筮、丹道……等都奠定在一个共同的理论基础之上，此即中国独特的数术哲学——象数哲学。

从理论上看，道教承继了道家哲学的根本道论，并以之为基础建立其宗教理论的解脱论。证道、体道是道教所有宗教实践形式围绕的核心。不仅如此，植根于中华文明之中的道教在发展、完善其宗教形式时还深受传统文化中重实用、尚证验思想的影响，道教以道家的根本道论为核心，糅合、吸收各种流行于中国古代民间的方术，尤其是养生方 术，从而发展出各种具体的证道之术，此即构成道教基本内容的外丹 术、内丹术、存思术、导引术、服食术、行气术、符箓术、禁咒术及斋醮科仪术。道教通过对道论和方术的整合，便呈现出了一种颇为独特的以术证道、术道合一的基本特征。道教之所以特别强调以各种方术来彰显大道，乃是植根于整个中华民族心灵深处的重践履、尚实证的实用理性的体现。

我们以道教的内外丹道为例，来看看道教是如何通过数来统合道与术的。无论是内丹道还是外丹道都强调道与人相互贯通，不仅如此，道教的丹道还以现实的形式将这条贯通之路描绘出来，使之能够依循，具有可操作性。丹道认为要完成从现实的人到超验的道的飞跃，只有经过“丹”的合炼才能完成。丹与道是合一的，丹实际就是道的物化形成。炼丹就是现实的个体实现对道的把握与捕捉。

内外丹道尤其是内丹道继承了老子道论的基本内容。我们先说外丹道。众所周知，中国、印度、阿拉伯、欧州等文明都曾产生炼金术，这可以说是一个古老的文明传统。但中国古代不但有炼金术，而且还有炼丹术。从时间上看，中国炼丹术亦较其他文明为早。据学者考证，现存最早一部外丹经典是收存于《正统道藏》的《黄帝九鼎神丹经》之卷一，出世于汉代。当然最有名的外丹经典还是《周易参同契》。关于这部书，中外科学史家都做过很深入的研究。早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留美学生吴鲁强（1904—1936），他是梁启超的女婿，曾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习有机化学，并获化学博士学位。他与英国著名化学史家戴维斯共同研究中国古代炼丹术，并成为戴维斯小组成员（Davis Group），1931年，他们共同在权威刊物The Nucleus发表《魏伯阳对炼丹家的建议》一文。1932年，他们将《周易参同契》译成英文，并由戴氏亲自撰写导言加上注释。题为《魏伯阳的〈参同契〉：中国古代炼丹术专著》，刊在Isis。文章发表后，英国著名化学史家帕廷顿（James R.Partington）于1935年在《自然》杂志上撰文予以评论。其后中国学者袁翰青、孟乃昌也在《化学通报》发表论文，对《周易参同契》进行研究。另外，化学史家张子高、赵匡华也都对这部书做过研究。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科学史家席文就中国炼丹术对时间控制这一主题的研究，颇具有开拓性。不过，他们的研究也存在一个问题：过于执迷于从当代化学的视角来评估《周易参同契》的成就，而没有看到外丹学实际涉及一套象征体系，铅汞既是两种合炼外丹的物质元素，同时也是两种外丹学的象征符号，它们有着通向更广大象征系统的趋势。著名分析心理学家荣格也注意到炼丹术的象征意义，并深入到集体心理层次，使用原型、意象等概念予以系统阐释，从而拓展对丹道研究的维度。总之，外丹学不能全部返源于当代化学，它们是两种不同思维体系下的有着质的差异的科学。对此，李约瑟博士于20世纪70年代在《中国科技史》第五卷有关中国炼丹术的非凡研究已经触及此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中国外丹术奠基于道家、道教及中医共同推崇的一种基本思维，此即人体小宇宙思维或全息思维。这在今天遗传学突破性发展之后，尤其值得我们重视。道教外丹术所用的丹鼎完全是按全息思维设立起来的，其上鼎象天、下鼎象地，开八门以象八风，用铅汞二主药，以象阴阳，这显然是意图在丹鼎中建立一个小宇宙模型，指向一套象征符号体系。外丹术的这种赖以确立的学理是很高明的。它与当代遗传学的核心学理是一致的。因为遗传学的克隆实验表明生物体的单个细胞蕴含着个体的全部遗传信息。这在过去物理学中是无法理解的，它表明自然界尤其生物界全息存在方式是客观的。对于这种全息存在的认知，西方文化传统下的哲学与科学都很欠缺，而在中国道家、道教、各种术数及中医，都是以全息思维为基础构建起来。这实际上是中国文化的基础性思维。此外印度的《奥义书》也用“梵我一如”对全息思维做了深度哲学表达。至于西方思想传统中，全息思维是一颇为弱势的次传统，只有新柏拉图主义、诺斯替教及莱布尼茨哲学中有一些初步的阐述。如果我们承认遗传学对传统科学在思维方面的突破具有深远意义，那么对道教的内外丹道及中医的科学价值，就应该认真重估。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道教文化，其有机整体全息的思维对于当代科学的发展无疑有着深刻的启示性。对此，科学界已有部分论述。李约瑟偏重于阐述道家思想所蕴含的有机的、整体的宇宙观对当代科学的意义，认为此乃为未来科学所张本。“李约瑟的研究意义在于，他确认了科学发展有不同的途径，至少有两种途径：机械论和有机论的。并且他认为机械论的科学观已经过时，科学未来的发展将采取有机论的途径。”[3]而这种有机论在古代思想的显著代表便是传统道家道教与中医。

又李政道依据自身深厚的物理学学养，也评论说：“从哲学上讲， 测不准定律和中国老子所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意思颇有符合之处。”[4]丁肇中在《寻找宇宙中最基本的结构》一文中也说：“中国古代对物质结构有两种不同的看法：第一种看法认为最基本的结构是粒子，另外一种看法是，宇宙中最基本的结构是连续性的，粒子的观念起源就是阳和阴。连续观念的起源是公元前600年道家的创始人老子，他认为最基本的东西是永远摸不清的。”[5]丁肇中在这里特别强调宇宙存在的连续性，而这也正是中华传统文明把握世界的核心观念之一。

不少研究者都责难中国古代文化缺少实验精神，这其实是对道教外丹术缺少理解。从《道藏》外丹术所收外丹经典的载录看，它们详细记载了数以千计的炼丹实验，道士们观察药物变化与温度关系，并予以定量记录。其时间跨度经历2000年以上。这实在是了不起的。我20世纪90 年代因为负责《中华道藏大辞典》外丹黄白术一科的编纂，对《道藏》外丹类经典做了系统梳理，深为其中体现的实验精神所震憾，深感有义务将这点指出来。此外，对道教外丹术的常见指责是中国历史上有不少人因服食丹药而身亡，其中唐代就有几位皇帝因服丹身亡。这其实也是对外丹术的肤浅指责。殊不知对外丹合炼中所使用的铅、汞二药有剧毒，炼丹家比谁都清楚，正因为如此，外丹术才专门设立出丹毒、试丹等实验环节以预防中毒。如果严格按照外丹术的程序合炼、服食丹药，完全可以避免中毒。总之，外丹术体现极其严格的实验精神。

再谈道教内丹术：有一部内丹书深受西方学者的推崇，这就是著名的《太乙金华宗旨》，它出世于康熙年间，是一部扶乩作品，收入《道藏辑要》，英译The Secret of the Golden Flower。此书系由理查德·威廉，中文名卫礼贤（1873—1930）用德文翻译的，英译本又是依据德译本转译的。卫礼贤是一位对中国古典文化有着精深了解的汉学家，曾在北京大学任教。他先将书译成德文，并请心理学大师荣格撰写评论。此后英文本、日文本纷纷面世。引人深思的是：此书在中国近代并无太大影响，但经荣格的评介，我国学者又从日文译成中文，于是大受重视。于是连带内丹道也引起我们的关注。内丹道也是致力于以术证道的，其终极目标是证道、体道。将本来玄妙的道落实于炁，即先天气之上，正是有了炁这一基础，才使丹道的逆行回溯道体修炼有了可能性，因为炁是沟通人与道的媒体，它既是天地万物创生的基础，又是人体构成的基础。值得注意的是内丹道主张通过逆转阴阳之造化，以回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创生过程，转而通过取坎填离，阴阳合炼，以捕捉住先天一炁，实现由二到一的复归。最终通过先天炁来体证终极之道。可见修道的过程实际上是走一条回归之路。内外丹道也就是归根复命之道。乃是意图打通个体的小存在与宇宙的大存在。在这里，内外丹道的宇宙论与修炼论完全贯通起来了。因此我们说道教修炼论是完全以其宇宙论作为基础的，其宇宙论昭示一条顺行的天地开创之路，而修炼论则揭示一条逆行复归之路。此即内丹道常所说的“顺则成人，逆则成仙”。

在丹道开创出的这条复归之路中体现出我国古人的卓绝的睿智。内外丹道通过天人同构（包括时间、空间的双重同构）的全息理论形式， 将终极道体贯通于万事万物及现实的人的存在之中。又通过在鼎炉中、人身中设定“小宇宙”，以模拟天道运行的大环境，使大宇宙之道转换成小宇宙之道，而大、小宇宙之道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关系，二者完全同质。内外丹家又通过以丹道参证天道、易道的做法，创立了著名的“时间攒簇法”，这样便将天道阴阳运行的外在节律转换成丹鼎中、人身小宇宙中的内阴阳运行的时间节律。通过这些工作之后，修炼家便可在小宇宙中反溯宇宙创生的过程，逆行回归到终极的道。这一逆行回归路线可分为四段，此即万物（人）→阴阳（真阴真阳）→先天一炁→ 道。在这一回归式的修炼之途中，火候是至关重要的根本因素。由此而言，我们与其说道教（尤其是丹道部分）是一种宗教、哲学，倒不如说它是一种科学试验更为合适。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科学又是以其宗教哲学为基础的。在道教中，我们发现宗教超越论、哲学本体论及宇宙起源论有着共同的基础，它们陈述的乃是同一个事实。也正是在道教中，宗教、哲学、科学三者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此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内外丹道所体认的物质存在是一种连续性存在。我们注意到从超越性的道至超越性的先天炁，至精神性的神，直至物质性的后天气，以及有形有象的万物，其间并没有像西方文化传统主张的在灵与肉，物质与精神之间划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一条可以经由修炼而转化的连续性存在链条。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思想的独创性。

二、内丹道中数的哲学

从内丹道发展的历史来看，钟吕在演述其内丹道时，就曾涉及数学。如《钟吕传道集》述钟吕关于内丹道的问答云：“吕曰：‘大还丹既已知矣！所谓七返还丹，九转还丹者，何也？’钟曰：‘五行生成之数， 五十有五，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 九，地十。一三五七九，阳也，共二十五；二四六八十，阴也，共三 十。自肾为始，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此则五行生之数也， 三阳而二阴。自肾为始，水六，火七，木八，金九，土十，此则五行成之数也，三阴而二阳。人身之中，其有五行生成之道。水为肾，而肾得一与六也；火为心，而心得二与七矣；木为肝，而肝得三与八矣；金为肺，而肺得四与九矣；土为脾，而脾得五与十矣。每藏各有阴阳，阴以八极而二盛，所以气到肝，而肾之余阴绝矣；气到心，太极而生阴，以二在心而八在肝。阳以九尽而一盛，所以液到肺，而心之余阳绝矣；液到肾，太极而生阳，以一在肾而九在肺也。奉道之士，始也交媾龙虎， 而采心之正阳之气。正阳之气，乃心之七也，七返中元而入下田，养就胎仙，复还于心，乃曰七返还丹也。二八阴消者，真气生而心无阴，以绝二也；大药就而肝无阴，以绝八也。既二八消，而九三之阳自长。肝以绝阴助于心，则三之肝气盛而阳长；七既还心以绝肺液，肺之九转而助心，九之肺气盛而阳长，则九三之阳生矣，是为九转还丹也。’”钟吕在此先将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分为阴数三十，阳数二十五；然后再将自一至十之数合配五行，区分五行生数与成数，其中自一至五为生数，生数中一三五为阳，二四为阴，此即三阳而二阴；自六至十为成数，成数中七九为阳，六八十为阴，此即三阴而二阳。

钟吕又将五行生成之数散入人身五脏。其具体合配法则系从肾始， 肾为水，配一与六；心为火，配二与七；肝为木，配三与八；肺为金， 配四与九；脾为土，配五与十。这样每脏都分配一个阴数，一个阳数， 此又称为每脏各有阴阳，符合中医及道教的阴阳构成原则。钟吕的这一思想当与中医的影响有关，按《黄帝内经》讨论阴阳，均认为阴阳二者互相包含，阴中含阳，阳中怀阴，推之可至无穷无尽。如《黄帝内经》说：“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天复地载，万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阴处，名曰阴中之阴；则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阳。”（《黄帝内经·阴阳离合论第六》）又其《金匮真言论篇》述人身脏腑之阴阳说云：“言人身之阴阳，则背为阳，腹为阴；言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 阳。肝心脾肺肾五脏皆为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府皆为阳。”此虽视五脏为阴，六腑为阳，然而，按照《阴阳离合论》所述原则推论下去，则五脏之阴中亦未尝不包含着阳，同理，六腑之中也是阳中有阴。

引入易学象数学之数学系统及阴阳五行理论来论述人体五脏，并不始于钟吕，中医早有此举。如《黄帝内经素问·针解篇》云：“岐伯曰：夫一天、二地、三人、四时、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身形亦应之，针各有所宜，故曰九针。”又《三部九候论》亦云：“天地之至 数，始于一，终于九焉。一者天，二者地，三者人，三三者九，以应九野。故人有三部，部有三候，以决死生，以处百病，以调虚实，而除邪疾。”此均以自一至九之九数合配人体。又《中藏经》则以五行之生克来解释五脏之生成，其《生成论第三》云：“天地有阴阳五行，人有血脉五脏。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脏者，肺、肝、心、肾、脾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则生成之道，循环无穷；肺生肾，肾生肝，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生下荣养，无有休息。”然而，钟吕并没有停留在中医的层次，而是在其基础上又推进一步。他们出于内丹超越的出世需求，因此并不局限于用大衍之数、阴阳五行解释肾、心、肝、肺、脾等五脏的生理功能，而是极力从中推演出内丹合炼之理则及寻找出修炼内丹之药物。此即他们所说的采心中正阳之气、肾中真一之气为药物以修炼内丹。按照他们的解释，真气自肾而生，肾为一六，一为阳数，表示肾阴中含有真阳；肾气传到肝，肝为三八，表示肾中阳气自一至三，阴气自六至八，乃阴息而至于极，阴极则生阳，故肾之阴气至肝而绝。真气复由肝传入心，心得二与七，二为阴数，表示心阳中藏有真阴。真阳真阴均系内丹合炼之真药物。钟吕内丹道有所谓七返、九转等名目，所谓七返即取心之七，纳入下丹田，结就真种子， 然后又运归于心，此名为七返还丹。九转则解释模糊，似取肺气以助 心，肺为四九，“九之肺气盛而阳长，则九三之阳长矣，是为九转还丹也”[6]。《钟吕传道集·还丹第十三》云：“七既还心，以绝肺液，而肺之九转，而助心，则九三之阳长，九转还丹也。”

钟吕引《周易》学来演述其内丹道，这在唐代各家内丹道法中还很少见，可以视为其丹道创新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张伯端在《悟真篇》中继承了钟吕的这一做法，继续采用数学演述其内丹道。例如《悟真 篇》说：“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自归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张伯端在此也是用数学暗喻内丹修炼的药物。由于《悟真篇》之诗歌体裁的限制，使得张伯端的文意显得有些朦胧，元代内丹名家，《悟真篇》的注家之一陈致虚对此所作的解释清楚明白，有助于我们了解本文的含义，兹录其语于下：

上阳子曰：天三生木，地二生火，火数二，木数三，三与二同性，统为一五；木象于东， 法象为青龙，龙之气为汞，火居于南，法象为朱雀，木生火，是木为体，火为所生之气，是故 木火为一家。然皆阳中之孤阴，所以异名曰玄，曰无，曰妙者，其有木有火而无金、水、戊土也。天一生水，地四生金，金数四，水数一，一与四同情，结为一五；金居四，法象为虎，虎 之气为铅；水居于北，法象为玄武，金生水，是金为体，水乃金所生之气，故金水为一家。然 皆阴中之寡阳，所以异名曰牝，曰有，曰徼者，以其有金有水，而无木火。己，土也，天五己土，地十戊土，戊土居坎，己土居离，戊己分，则二土之数十，戊己合，则二土成圭，而数五。土居中央，是为一五，总而言三五。震木离火，同性为一家，龙为震户，汞产于中；兑金 坎水，同情为一家，虎为兑门，铅生于内；离己坎戊，同根为一家；朱雀玄武，相合而生物，是云三家。龙与朱雀，意主生人；虎与玄武，意主杀人，此世间法。若欲出世间法，则必颠倒 制之，功归戊己二土也。何哉？金本恋木，慈仁而内怀从事之情，无由自合，木虽爱金，顺义 而内怀曲直之性，岂得自媒？欲使媒合，功在二土以通其好。且戊土生金，则欲真金发旺而相胥，己为木兑，则先炼己珍重以求丹。若不炼己待时，则不能常应静。炼己既熟，却与戊合， 戊己一合，则金木会，金木会则龙虎交，龙虎交则三五合一，三五合一则三家相见，三家相见则铅汞结，铅汞结则婴儿成。

——《紫阳真人〈悟真篇〉三注·卷二》

陈致虚这里的解释可分为两个层次，其一是以数学解释药物。他认为五行生数中，火数二，木数三，木生火，因此木火为一家，这是《悟真篇》所说三五中的一五；象征人体阳中之孤阴，可以看成钟吕所说的心中正阳之气。水数一，金数四，金生水，金水同情，此为二五；以内象言之，则隐喻阴中之寡阳，相当于钟吕内丹道所指肾中真一之水，天五为己土，地十为戊土，土居中央。五行之数概取生数，如此则土数也是五，这就是《悟真篇》所谓的三五。三五中前二五为药物，即真阴真阳。土五为内丹修炼之媒介，又称黄婆。其二以数学诠释内丹合炼之学理。陈致虚认为内丹修炼之终极目的乃是超离世间，因此不能依循世间生成之理，只能颠倒人间的生成法则，逆而用之。这样内丹修炼就必须使心火降下，肾水上升，通过戊己中宫之土的媒合，使龙虎相交，金木会合，此即所谓的三家相见，结就婴儿。按照陈致虚的理解，戊己如要行使媒合之职，还必须锻炼己土，只有炼己成熟，一心归入中位，使戊己相合，才能论及龙虎交媾之事。此亦即心性修炼。陈致虚对《悟真篇》这一段的解释，除“炼己”之外，其他基本上都符合张伯端的本意。据此，我们可知张伯端在《悟真篇》中已经采用五行生成之数来展述其内丹道。

最后，我们必须特别强调的是，从宇宙论、存在论的角度看，道教与中医理论反映了中国古人观照天、地、人、物的独特视角，其中所隐含的天观、地观、人观、物观都是意味深长、发人深省的。它与西方思想传统通常看待存在、非存在、虚无、实体的看法都不相同，乃是以一种环环相套的全息物质构成论为背景来解释天、地、人、物的存在形 式。这与道教的根本道论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对此如果我们引入解构主义思路对按西方传统物质观、宇宙观为基础构建起来的现存科学进行适度解构，从而由此进入一种后科学主义态度，就可发现人类未来科学的发展应通过与中国精神传统的深度对话来实现。我们所说的后科学主义并不是否定现存的科学，而是要求进一步扩大当代科学的内涵与外延，要求科学按其本性实现其自我超越。从解释学视角看，也就是要奠基于当今人类存在之历史性而对科学进行一种创造性解释，由此探询以传统中国人体小宇宙式的全息物质观、世界观为核心构造多元科学的可能性，进而思考多元性的科学范式是否可能。我们相信只要我们克服横亘于当今人类心灵非此即彼之二元思维传统，实现思的解放，人类就能拆解、融入自然世界，在此我与你，物与心，人与天达到浑然无间，相互交融的美妙境界。

三、道教的女丹学

道教的女丹学归属于内丹学，乃是内丹学的一大重要组成部分。它与道家、道教、中医及各种数术一样都是奠基于整体的、有机的、连续的、贯通的全息思维基础之上。这实际上是中华文明传统的一大基础性思维。道家、道教、中医及各种数术都共享这一基础性思维。关于女丹学的起源与历史传承，近年中外学者都有所探讨，例如法国学者戴思博、美国学者阿琳娜都是其中姣姣者。但涉及女丹学的具体起源，西方学者一般断在清代，这个起源点未免过于保守，断得太晚。有些问题似宜应进一步加以辨析，此即女仙、女丹、女丹道派，它们之间诚然有着紧密关联，但差别也是明显的。据初步研究，女丹一词在传世的丹道文献中首见于明清之际的著名道医傅山（1607—1684），他撰作了著名的女丹经典《女真丹》。不过如果我们以女丹区别于一般内丹道的独特修行功法斩赤龙为标志的话，那么女丹的确立当更早。元代江南全真高道苗善时撰《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综合整理元以前有关吕洞宾的各种传说，将其合编为一百零八化。该书是依据当时传世的有关吕洞宾道经、碑铭、小说、诗文等，其记载多有所本。正是在《度关真人第一百六化》中，吕洞宾使用了斩赤龙一语：“吾已与汝斩赤龙矣！自是可入道”，这是我们目前在《正统道藏》中，可以考知的最早明确使用“斩赤龙”这一术语。[7]这说明女丹道与内丹道是同时创立的。因此，如果我们将此确立为女丹道成立的标志，应该是合适的。不过《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并没有进一步阐述“斩赤龙”的具体含义，明末全真龙门派道士伍守阳（1573—1644）在《仙佛合宗语录》中有进一步论述：“男子修成不漏精，女子修成不漏经”，“女子之经为生人之始信，亦为自修成仙佛之信，故女修者曰斩赤龙为返经成炁，与男修返精成炁同”。这就明确指出斩赤龙就是断绝月经。此外，女丹的另一独特修炼方法——意守双乳亦见于两宋之际曾糙（1100？—1155）所编内丹类书《道枢·崇真篇》，而《道枢·崇真篇》又是摘录前辈高道晋道成的《晋真人语录》编成的。对于《晋真人语录》，全真教非常看重，王重阳在《重阳教化集》中曾多次提起。《道枢·崇真篇》论女丹守双乳法云：

女子专意不离乳房之中、浮皮之内，旬岁补满真气，其功与男子同焉。其妙也，在乎心无所思，耳无所闻，目无所视，一意专静，精进勤行，则寒暑不侵，蜂蛰不毒，攫乌不搏，鸷兽 不噬，色返乎孺子，力壮乎虎兕，七孔洞彻，夜视如昼，心识开悟，道气自归，吹呵可以治疾 病，噀吐可以叱鬼神。于是神移于上霄矣。彼清都阆苑，夫何远之有？

这段有关女丹修持的关键资料迄今不见学者提起。

至于女丹道派的起源，我认为全真七子之一的孙不二已经创立了成熟的、传承连续的女丹道派。孙不二的女丹传承主要有两条主线，其一是源自全真教祖王重阳与马丹阳，在王重阳的《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中已经介绍女子修炼丹道的独特法门：“女子运宝前安乳香，频进真火，如行此功一年，令妇人如童男。”如果我们再联系此前苗善时《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的记载，则女丹道与女丹道派应与全真道紧密关 联。而马丹阳作为孙不二夫君、王重阳仙逝后全真教首任掌教，也传了孙不二内丹法诀。马丹阳的《洞玄金玉集》中有一首《赠清静散

人》：“休执拗，莫痴顽，休迷假相莫悭贪，休起愁，莫害惭，听予劝访长安，逍遥坦荡得真欢，守清净，结大丹。”[8]孙不二女丹传承的另一条主线是风仙姑。元代道教著名教史家赵道一在《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中，引用进士王宇所作《姑铭序》详细介绍了风仙姑：

有风仙姑者，俗呼小二娘。按进士王宇作《姑铭序》云：风仙姑始自皇统（1141—1149），关西来寓东周，不显姓氏寿，亦不言何处人，以语音较之，似秦人也。乞食度日，垢面髦头，以秽污身而远世魔。昼则徉狂于尘市，夜则栖泊于荒祠。不起爱憎，不言非是。无为 淡泊，任性自然。盖内修仙道，外隐仙踪，而能信口放言以畅玄旨。有云：绿叶漫天长，黄花 满地开。千里觅不得，万里捉将来。又曰：油尽盏干灯自灭，随风却见剔灯人。若此语言，不可殚录。仙姑至洛阳，依而居焉。风仙姑之居有二洞，命仙姑居下洞，己居上洞。常积砖石于前，凡男子过下洞者，必以砖石击之，而外魔不能作障。加之训奖，则六年道成。行化度人，而归向者甚众。[9]

风仙姑从金熙宗皇统年间（1141—1149）就到洛阳修道，这个时间略早于王重阳创立全真教，据此可以推知，风仙姑并不归属于全真教， 应属于北宋、金代的众多内丹派别之一，与北宋后期的刘高尚等人为同一类。孙不二从风仙姑处具体学到什么，史缺有间，我们不好揣测。但从孙不二大定二十二年（1182）归化时所撰《卜算子》看，她是经由内丹修练证道的：“握固披衣候，水火频交媾。万道霞光海底生，一撞三关透。仙乐频频奏，常饮醍醐酒。妙药都无顷刻间，九转丹砂就。”[10] 又全真教史家秦志安所撰《金莲正宗记·清静散人》赞，也明确提到孙不二系修炼丹道而证道：

不二名高，守一功大。……七年环堵，炼成九转丹砂，一句真诠，撞透三关正路。六回赐芋，十化分梨，栽培劫外之因缘，反复壶中之造化。养胎仙而心游汗漫，委蜕壳而身到蓬莱。[11]

更为重要的是孙不二的传承一直延续不断，北京白云观抄藏《诸真宗派总簿》中，记有归属于孙不二名下的清静派传承派字谱：

全真通玄里，大道德无为。性合灰尸解，只此百功夫。虚静明常应，宏仁守至诚。嗣教宗元化，悟本自遐龄。保命登云会，妙中演洞清。超升广智慧，三界永康宁。长存修万古，行满 法光明。勤用生利益，金木续乾坤。丹书祥速现，普照瑞龙鳞。高上神霄太，炼成运相逢。[12]

过去对于《诸真宗派总簿》所载传承派字谱，学界一直半信半疑，近年来对全真传承派字谱的研究表明，这份传承派字谱的记载真实可 信。事实上日本学者吉冈义丰于20世纪40年代在北京白云观进行田野调查时，通过对清代全真教传戒的资料的研究，整理出《登真录所载宗派势力比较表》[13]，可以看到从同治十年（1871）至民国十六年（1927）50余年间，清静派还有人授戒，此即同治十年（1871）坛1人，光绪三十四年（1908）坛2人，民国十六年（1927）坛1人。由此可见孙不二清静派的传承法脉一直在延续。

（本文已经作者审阅）

2018年4月15日晚，受中央民族大学道教与术数学研究中心主任谢路军教授邀请，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丹道与养生文化研究会会长、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张广保先生在中央民族大学举行了题为“数术与丹道”的学术演讲。本文系张广保教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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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德］卫礼贤、［瑞士］荣格著，通山译：《金华养生密旨与分析心理学》，北京：东方出版社，1993年版，第143页。

[2]［瑞士］荣格著，杨儒宾译：《东洋冥想的心理学：从易经到禅》，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206~207页。

[3]董光璧：《当代新道家》，北京：华夏出版社，1991年版，第21页。

[4]莫善钊：《台湾、港澳〈老子〉研究》，《国内哲学动态》1985年第11期，第21页。

[5]丁肇中：《寻找宇宙中最基本的结构》，《外交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第7页。

[6]萧天石：《道家养生学概要》，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227页。

[7]又苗善时在《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卷五的《度张珍奴第八十化》还提到吕洞宾传妓女张珍奴内丹道：“子后午前定息坐，夹脊双关，昆仑过怠时，省气力，思量我。张珍奴大喜，再拜敬谢。自是神气豁然，若有开悟。亦密有所传，张不以告人，然未知其谁何也。累月告别，张设宴饯之，临歧出文字一封，曰：我去后开阅之。及开封，乃《步蟾宫》乐章一首，曰：坎离坤兑分子午，须认取自家宗祖，地雷震动山头雨，要洗濯黄芽出土。捉得金精牢闭锢，辩甲庚要降龙虎。待他人问汝甚人传，但说道先生姓吕。张遂斋戒，谢宾朋，绘像事之，修其诀，逾年尸解而去。”

[8]（宋）马丹阳：《洞玄金玉集》卷八，《道藏》第25册，上海：上海书店、北京：文物出版社、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00页。

[9]（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道藏》第5册第488页。

[10]（元）秦志安：《金莲正宗记》卷五，《道藏》第3册第364页

[11]（元）秦志安：《金莲正宗记》卷五，《道藏》第3册第365页。

[12]［日］小柳司气太编：《白云观志》卷三，“诸真宗派总簿”，《藏外道书》20，成都：巴蜀书社，1994年版，第576页。

[13]［日］吉冈义丰：《道教の研究》，法藏馆，1953年版，第230~233页。

本文摘录自《在民大听讲座》  谢路军 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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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赫巴巴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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